这一次，如何重生？ 唐山市煤炭减量替代调查

    “现在的情况来看，上个月（指的是5月）估计又是倒数了。”说这句话时，河北唐山市环保局相关负责人显得有些失落。

    这句话10天后， 6月19日，环保部公布了5月份空气质量报告。“重工城市”——唐山，又一次出现在全国污染最严重的十个城市榜单上，位列第二。这是去年初启动新的空气环境质量标准评价以来，唐山市的第17次“中枪”，无一月落榜。

    这座险些被地震夷为平地的城市，并没有像1976年西方媒体报道的那样，“从此被地球抹去”。“重工立市”， 历经十年重建、十年振兴、十年快速发展，从毁灭到新生、到崛起，唐山重新屹立于冀东大地。有人说，唐山“成也重工，败也重工”。 一时间，仿佛所有人又重新注视回这里：一个灾后城市的迅速崛起，和它的纷繁复杂、艰难粗犷的现代化进程。

    屡经整治，但缘何陷入屡整治屡污染的困境？该如何平衡频发的环境污染与经济发展的尴尬关系？政府的重拳出击能否拯救环境于污染之中？煤炭减量替代采用哪种方式更加合理？造因得果，这名差等生已经踏上了漫漫救赎路。

    谁来接煤炭的班？

    “因为排名靠后，我们现在压力很大。”唐山市发改委环资处相关人士道。

    因煤炭钢铁兴起而发展的唐山，近年来其环境状况屡屡成为众矢之的。重压之下，与大气污染治理直接相关的发改委、环保局、工信局等政府部门均不敢多言，一开始都婉拒了本报记者采访。

    尽管过去几年唐山持续开展整治排污的环保行动，并于2013年5月10日启动了史上最大规模的环保行动：21天内关停取缔了首批199家严重污染企业及落后装备，但显然没有立竿见影。

    按照大气行动计划，京津冀地区的耗煤项目要实行煤炭减量替代。作为大气污染重灾区，到2017年，河北省要削煤4000万吨，其中63%的煤炭削减量都压给了唐山。2013年9月4日，河北省出台大气污染专项治理十条措施，其中第一条措施就是“拆除一批燃煤锅炉”：全省完成约3.5万台燃煤小锅炉、茶炉、炉窑的拆除，1765台燃煤锅炉能源置换。

    “分配到唐山的整治目标是2013年和2014年10月底前，分批拆除或改造建成区内211台和257台燃煤锅炉，去年的任务全部完成了，今年截至目前253台的任务已经完成了129台。”唐山市环保局大气办负责人张海艳告诉记者，今年10月前唐山将淘汰市中心区所有35蒸吨以下的燃煤锅炉，其他县区非建成区2015年底前淘汰所有10蒸吨以下、建成区淘汰35蒸吨以下所有燃煤锅炉，这样唐山市1700多台锅炉到2015年底之前就可以全部淘汰，主要方式就是通过集中供热以及煤改气、煤改电等措施。

    冀北电科院科技部副主任陈晓峰认为，燃气锅炉需要进行燃气管网建设，所以首先要考虑城市燃气管网结构，天然气供给能力。与之对比，电锅炉不存在能源管网限制，只要有稳定的电源输送渠道即可实现。“按照城市结构来看，对于像唐山城中心密集型区域采用集中供暖较为合理和经济。人口密度较小区域可采用方案更加多种灵活，可以采用热泵技术、太阳能光热采暖等。”陈晓峰说。

    然而，魔鬼就在细节中。这个“细节”，事实上就是需求的不断增加。

    虽然唐山市去年和今春的气量得到了保证，但令唐山市发改委能源处处长谢景瑚发愁的是城镇化带来的热源刚性需求。“热电厂、锅炉房、工业余热和地热曾可保证唐山市的居民供热，但是随着城市的发展，这些热源已不能满足需求。唐山市焦炉煤气资源虽然较为丰富，但焦炉企业也属于重污染企业。”谢景瑚说。

    这又回到了天然气的两个老问题：气源不足和气价高昂。

    “天然气是好用，巴黎香水也好用，但是得抹在靓女身上，抹在我老头子身上没有用。”早在2013年末，81岁的清华大学热能工程教授、工程院院士倪维斗就提出，应合理利用天然气，不能盲目进行“热电联产煤改气”，否则会产生更多的氮氧化物，而控制氮氧化物正是控制PM2.5的重点。他提出，燃煤电厂可以实现超低排放，甚至达到燃气标准，而成本则大大低于燃气。

    不改就关停

    “丰润污染唐山第一，钢厂污染丰润第一。”接受采访的唐山人无一不认为，唐山的污染，是随着钢铁厂的发展相伴相生的。而作为唐山空气污染的重要源头，丰润除了70多家采石场、水泥厂外，官方登记的90余家大中型钢铁企业以及数百家民营小钢厂，一起形成了丰润区乃至唐山市最沉重的环境包袱。

    记者的采访车驶离唐山城中心区后一路向西北，约一刻钟后拐入一条泥石小路。从窗口望出去，沿路都是破落陈旧的厂房和锈迹斑斑机械，有些明显已经闲置。随行的冀北唐山供电公司员工向记者透露，在金融危机的冲击下，全球钢铁价格应声而下，唐山钢铁行业亦无例外，无论民营还是国有钢厂，至今都徘徊在薄利与亏损的边缘。“正因为如此，前几年钢铁厂在环保方面投入减少，污染情况并没有随着减产而减轻。”该电力员工说。

    前行直到小路尽头，车子停在了一个大门前——永丰轧辊厂，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绿茸茸的草坪和整齐排列的梧桐树，现代化的厂区干净敞亮。

    永丰轧辊厂经理杨文峰是个有精神气儿的小伙，一边带领记者参观厂区，一边不忘夸耀自己的“明智之举”： 从2008年9月至2013年7月，他先后将3个1.5米的煤气炉改为4个总容量3500千瓦的电烘干炉。

    冀北唐山供电公司营销部主任姚玉勇向记者细细介绍了该厂以电烘干炉替代燃煤烘干炉的技术和优缺点：永丰轧辊厂工业加热电窑炉额定输入功率3500千瓦，使用30根80千瓦、18根60千瓦加热管，分12组组成加热柜，通过人工智能控制仪控制加热管投入组数，实现生产过程的全自动控制。该加热电窑炉保护齐全，具有过载、欠压、过流、短路等多重保护，控制柜采用分断能力强的断路器进行安全保护，主回路每相采用2支反并联可控硅进行加热控制，放弃了用1支双向可控硅加热方式，这样既提高系统的可靠性，又能节省电能。

    以电代煤的环境成效毋庸置疑，那么经济性到底如何呢？

    杨文峰给记者算了这样一笔账：按照每年生产两万吨轧辊计算，该厂的燃煤烘干炉3台，一年需运行3500个小时，年消耗煤炭4000吨，加上工人工资和锅炉检修费用，原总计年运行费用560万元。改造后年替代电量为1225万千瓦时，减少1200多吨烟尘排放量，二氧化硫达到零排放，代价是每年比原先多支付240万元。

    煤炭减量替代是环境问题，更是经济问题。对于没有利益驱动的前提下，私营企业乐于投入改造资金并且每年增加运行成本，记者内心存疑。“电烘干炉虽然比燃煤烘干炉经营成本增加，但减少大气污染，符合产业政策发展方向。如果燃煤机组不改造，就会面临限产或停产。”杨文峰坦言，在改造的压力下，该厂去年仍盈利三百多万。“钢铁价格不好，现在一年下来有得赚就不错了。如果以后能有政府部门相关政策支持（如电价补贴等）就更好了。”杨文峰笑容依然灿烂。

    与丰润区新冀东轧辊有限公司不同的是，唐山惠达洁具有限公司自2010年建新厂初期就淘汰了燃气坩埚，而是选择了高温电炉。

    “以往坩埚炼铜时熔炼温度无法自动控制，产品质量不稳定，燃气产生的一氧化碳等排放物也影响到工人的职业健康。采用电炉炼铜后，水温可以编程控制，产品质量明显提高。”惠达集团工程动力部部长曹春生告诉记者，仅这一项环保应用，将熔铜的成本从每吨750元降低到每吨500元，平均每月可节约成本20万元。

    选择对了就会对

    滦县油榨镇距离唐山市50多公里，韩寨子光明小学就建在该镇郊区的一个小山坡上。敞亮洁净的教室里，看不到一组暖气片。小学教导主任韩东生指着墙上类似中央空调控制面板的操作屏告诉记者，该学校采用电采暖，发热电缆埋于地板下面。

    韩东生介绍说，改造之前该校采用燃煤方式供暖，一年要花费2.4万元，再加上循环泵用电成本、锅炉工人工资等，总消费可达4.88万元。而采用电采暖后，每年仅需1.7万元的电费。

    冀北唐山供电公司营销部党总支书记张鸿告诉记者，去除寒假，学校一年实际只有60天需要采暖的时间，且夜晚可调至低温运行。“每天需要采暖的时间为9小时，比燃煤锅炉节省了近15小时，折合取暖成本每平米可降低15元的情况，我们积极推广远红外电采暖技术，滦县、玉田等5所学校及幼儿园已进行了电热膜采暖技术改造。”张鸿说。

    无独有偶，滦南县光荣院的老人们已经在2013年的冬季取暖中感受到了水源热泵项目带来的好处。滦南县光荣院位于滦南县扒齿港镇，无法由热力公司集中供暖。2013年3月18日，在民政部门的大力支持下，光荣院总面积8600平方米的新公寓楼破土动工并且选择了投资200万元进行水源热泵建设，供暖设施于2013年11月份投入使用。据光荣院院长潘秀荣介绍，利用地下水保持14摄氏度的恒温特性，地源热泵还可在夏天实现制冷。

    “一个供暖季下来，我们松了一口气！从费用来说，原来用锅炉供暖需燃煤800吨左右，加上司炉工的工资，每年供暖期间大约用款43.6万元，且室内温度一般在18-21摄氏度之间。通过水源热泵供暖后，一个供暖季花了22万元电费，每年解约资金21.6万元，而且房间温度比较均衡，始终保持在26摄氏度左右，能够满足老人体弱、需要保暖的需求。”潘秀荣把帐算得清清楚楚。

    2014年，冀北唐山供电公司在内部示范工程、供冷（暖）、生产、居民生活、电动汽车和轨道交通发展及综合试点城市等六大领域全面开展电能替代工作，一季度共完成电能替代电量3.95亿千瓦时，相当于节约标煤13.15万吨，减排二氧化碳34.18万吨。预计该公司全年电能替代将超10亿千瓦时。

    初夏的黄昏，唐山市中心广场，孩子们尽情地玩着滑板车。他们身后，是一座抗震纪念碑，据说其高度可以列为世界同类纪念碑之最。在唐山人看来，它既是对30年前那场浩劫的纪念，也是这座在废墟中重新站立起来的城市值得自豪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这座有着“凤凰城”别称的城市，如果说30年前它被硬生生折断了双翅，那么现在，早已涅槃重生的凤凰又在经历着新的蜕变——让羽翼在阳光下重焕鲜亮。